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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谒柳宗元墓记 ( 朱小丰 2011/1/26 )
26日即腊月二十三到美丽的柳州,先去吃了一碗柳州人引以自豪的螺丝粉,螺丝粉的好坏,全在汤里。出粉店夜幕已浓,便去柳江边去谒故人柳宗元兄。
树荫深处,一淡然圆坟,型仿唐制,那就是柳兄的衣冠冢了。柳兄抑郁离世,托梦给韩愈,嘱建馆于罗池畔。罗池乃一泓清水,畔上唐柳州刺史府所在,府后池边为柳兄所建学府,池边有柳兄手种之黄柑200株。时为柳州城中心所在。韩愈因此为柳兄建馆于此,为罗池庙。后柳兄尸骨北运回京兆万年县栖凤原(今陕西西安),此地但留衣冠冢。“文革”时衣冠冢被脑袋里填满“战无不胜”毛思想的国人摧毁,不料文革后期,毛又开抄柳诗,当局慌忙在原址复建柳墓。唯柳宗元一生高洁,此复建墓的墓碑题字者却是毛当道时最有名无耻的下流文痞郭沫若,今看去十分荒诞,令人深感时局中的可悲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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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时柳州,与今日柳州大不同,所同者,唯罗池尤在市中心也。首先是柳江的不同,旧时柳江是有生命的河流,河水清澈,鱼石可见,两岸修竹绿树,四季分明。河流是知道季节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河水因之涨落湍徐,岸湾因此有碧草野花飞禽,演绎出无穷变换和诗情画意。旧时柳州,青砖墙桓、门楼高耸,今唯东门门楼尤在,亦为文革砸毁后的复制品。步出东门,即至柳河岸,当年柳兄至此登舟,随笔落下四句《江雪》,千古流传: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今由此放眼望去,钢筋水泥瘟疫遍布、尘烟雾漫,千山仅最近的盘龙三峰与鱼峰山而已。
说到今日柳江,官员们要兴奋了。江上游修了水电站,江水至城市段用大量钢筋水泥筑起了巨大的监狱式的河岸,变成一条扩大的水坑。水中和水岸植被被彻底消灭了,鱼虾都被合鞋了,不知有几多生物因之绝种?河流的四季景观已成往事,河流自身的水流净化机制被摧毁了。1996年我们设计活水公园,请美国田纳西州环境局的专家作过研究,成都那条小小的府南河,因污染与河流改造,共有54种鱼类被灭绝。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还没有一家中国机构愿意对河流的这种变化做出这样基本的研究,政府没有表现出具备河流保护的基本知识水平和愿望,对河流的肆意妄为早已成为一个国家的悲剧。
当然,好处肯定也是有的,GDP狂飙了,钢筋水泥工业被刺激发展了,还有很多人从城市的修建中大发其财了,不然那么多有钱人都从哪儿来?要购置那么多豪宅、去巴黎伦敦排队买LV一类精装垃圾为国争丑,没有一大堆有钱人是不行的。官员们的观念跟我有些不同,他们为自己的作为深感自豪,他们不仅修筑了巨大的钢筋水泥河岸,还在河岸上修起耗用大量电力抽水做成的巨大瀑布景观,再配上无数红红绿绿的灯光照明,十公里外就能看见一派辉煌壮丽。据称广西政府下一步的计划是依此扩展,建起“百里柳江”的豪华景观。哇!有钱!有胆!气派!豪阔!看我中国崛起,有若屠龙出鞘、谁敢争锋?
这种崛起让我想起了古埃及。四千年多前埃及人缔造了世界上一种最伟大辉煌的文明,他们认为他们可以恣意妄为,穷耗资源,狂修地球,看看今天还在的巨大的金字塔群我们可以知道当年的生产规模达到了何等疯狂水平。很快,他们的资源耗尽了,他们的文明随之崩溃、消失。这给这个民族带来的是似乎没有尽头的衰败,4000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这个民族也还没有重新真正站立起来。
中国的今天与埃及的当年,为何如此相似?单单缺少了思想与文明的原创。
当然,仅有钢筋水泥肯定是不够的,我们中国人喜欢炫耀我们是有过文明和历史的民族。我们还有过生前“累累若丧家之犬”的孔夫子。君不见天安门前新像乎?孔子在天安门广场上为湖南腊肉站岗,挣“束修”(干肉捆作学费),一幅吃饱了就很精神的模样,当权者叫他站着他就站着、叫他趴下他就趴下。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让这个民族传承文明、弘扬道德,岂不滑稽?此中情理,为官者哪有不懂的?所以,柳州的钢筋水泥河岸上,也建起了气势不弱的孔庙,还不时弄几百个学生到那里去表演古语今声,好一个升平盛世、合鞋无疆。
几天前一个歪国公司不知道收了谁的美元,宣布中国政府的公信力达到85%的人口,世界第一。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这样的消息我不禁十分自豪。但我必须实事求是地说,85%人口支持的政府公信力是不能算世界第一的。当今世上,能称世界第一的国家只有北朝鲜,那里是200%的人口无条件地相信、拥护、热爱他们的政府,任何有关调查,每一个被调查者都会举起两只手。85%和200%之间,不能说没有差距。公布这一重大利好消息的时候,中国所有网站都谦虚地关闭了评论。这样做世人皆可理解。你想,85%中国人可是11亿多人,这些人中有两亿多人还在赤贫中咬紧牙关繁殖和生存着,绝不相信中国遍地贪官这种“美狗”和“汉奸”才会相信的谣言。这么多人都象我一样会感到自豪和兴奋,他们一起在网络评论里唱起赞歌来,那全世界除北朝鲜外,所有不如我们中国的国家岂不大大的难堪?那样,地球就不合鞋了。
想到这一点无关的事,就是因为柳兄。
柳兄在唐朝,是一个非常不合鞋的人。不属于85%。
他不相信朝廷当然就该有权而且会一直有权下去这种神话,认为朝廷权贵勾结地方土豪劣绅猖狂掠夺人民财富,是一种对人类的危害和犯罪。因此他积极投入让朝廷作政治改革的活动。在专制王朝社会中,政治改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动朝廷权贵们的权力和财富奶酪,而这是一群手里掌控着刀枪的人。我们中国从4000多年前的启夏时“家天下”起,就没打算过要让人民真地来做天下的主人。所以,政治改革大多是以牺牲改革者、知识份子和青年学子来做结局的。柳兄所投入的史称“永贞革新”的改革亦不例外,政治家王叔文、王伾、文学家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等等全军覆没。
永贞元年 (西元805年)九月,革新失败,柳宗元被朝廷贬为邵州刺史,行至中途,十一月加贬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到永州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靠一和尚帮助全家在龙兴寺寄生,生活艰辛,未及半载,老母卢氏便受拖累离世。在永州生活了十年,元和十年(815年)受召回京,不及半载却又贬出更远,为柳州刺史,他在柳州继续干损害土豪劣绅利益的事,例如他废除了当地自古传承的奴隶终身制,制定法规让奴隶可以赎身、恢复自由。唐元和十四年11月(西元819年)柳宗元在柳州病逝,年仅47岁。
余抚史,犹喜柳兄心境。苏东坡谈诗文文风,把柳宗元与陶渊明相提并论,其实他俩的相怜同病处,又岂止文风?今学文者浅泛,知柳宗元处,无非《黔无驴》、《江雪》等十几个小篇。从20世纪80年代末起,无耻之辈横行倍出,中国人里,愿独钓寒江雪者,已近泯灭。
柳兄,我俩永贞年间共品过一瓯酒,至今尚未尽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