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见长篇《见识大革命》节录

任见

01

这个时候，亦即公元1793年夏天，来自遥远的诺曼底地区康恩小城的女子夏洛蒂·科黛到了巴黎，巴黎还没有人认得她。

美丽而寂寞的科黛生于一个贵族家庭，母亲是古典主义悲剧大师皮埃尔•高乃依的后代。

科黛少年时期，母亲和姐姐相继去世，父亲只好怀着极大的悲痛，把她和她的妹妹送往她姑母所在的诺曼底冈城，进了冈城隐修院。

科黛在隐修院的图书馆里，第一次接触到普鲁塔克、卢梭、伏尔泰等人的著作，为他们的思想而震惊，在一般女孩子满脑子罗曼蒂克梦想着白马王子的年纪，科黛把身心都献给了她幻想中的一个特殊情人：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兰西。

02

从大革命一开始，科黛就是一位彻底的共和主义者，但随着革命一步步走向毫无节制的恐怖和杀戮，她开始失望和怀疑。

难道这样一个嗜血的怪兽，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人？

科黛倾向于温和的吉伦特派，对激进的雅各宾派非常反感。

吉伦特派被马拉等雅各宾派逐出国民公会之后，一部分议员被捕，一部分逃出巴黎，其中二十多人逃到康恩，向巴黎发出了武装反抗的宣言。

冈城成了吉伦特派反对雅各宾派的活动中心。

吉伦特派的每一次聚会，科黛都不错过。她如饥似渴地聆听演说，从中找到了答案：共和国的不幸，根源就是那个疯狂的暴君马拉。

03

科黛不是保王派，她憎恨马拉是缘于她认为，公元1792年的“九月大屠杀”，总计约一千二百人未经审判便被屠杀，马拉应负主要责任。还有另外几次事变的发生，马拉也是元凶。

科黛还认为，马拉所鼓吹的处决路易十六国王是不必要的，她甚至相信，所有威胁共和国的伟大美德的焦点都在马拉这个人身上。

七月七日，是康恩的人民义勇军出发去剪除暴政的日子，尽管吉伦特党人极力呼吁，空空荡荡的广场上，只集结了十七名志愿兵。

市民们默默地在一旁观看，一个吉伦特派议员发现科黛也在人群中，这个女孩满面泪痕。

她一定是为了自己的情人送别的，议员想，于是走过去轻声安慰了她几句。

04

除了祖国，科黛没有情人。议员根本不了解这个性格刚强的女子，她流泪是因为愤恨男人们的软弱与胆怯。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科黛最终下定了决心：用自己的手，去消灭巴黎的那头怪兽！

七月十一日，科黛携带一册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比较列传》，乘公共马车来到巴黎。

随后两天，科黛把时间花在打探马拉的住处和书写留给法国人民的遗书上。

第三天早晨，科黛穿戴整齐，走出旅馆，先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把小刀，把它藏在披风底下，然后叫住一辆出租马车，中午时分来到马拉的家门口。

科黛第一次和第二次敲门，都被警惕的房东太太还有马拉的同居情人西蒙妮挡在门外。

05

当天黄昏时，科黛第三次敲门，仍然被拒绝。

这次科黛不愿罢休了，双方争执起来。吵闹声传到了正在浴室工作的马拉耳朵里，问是怎么回事。西蒙妮告诉他，一个从康恩来的年轻女人，说有关于吉伦特派的重要情报，要向他当面报告。

“让她进来。”马拉说。

马拉身患严重的皮肤病，所以每天几次做“药浴”，坐在浸泡了药草的浴缸里，写作和待客都不耽误。

不一刻，科黛已经站在马拉的面前。

06

马拉问科黛：“女公民，你有什么重要情报要告诉我？”

“吉伦特派的议员在康恩，四处煽动，还准备进攻巴黎……”科黛尽力抑制声音里的颤抖，回答马拉关于人数的询问，“十八个。”

马拉说：“我现在就要知道他们的名字。”

科黛一个接一个地报姓名，马拉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说：“好极了！用不了几天，他们就在巴黎的断头台上了。”

话音刚落，科黛就从她的披巾下拔出小刀，冲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刺进马拉的胸膛。

尖刀刺穿了马拉的颈动脉和肺动脉，血如泉涌，他的惨叫声传遍了整幢房屋。

当西蒙妮冲进浴室时，只见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马拉已经奄奄一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07

科黛完成了任务，走到隔壁房间，静静地等待逮捕。她听到西蒙妮的哭喊声，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这样的男人竟然还有女人爱他？”

在警察赶到之前，科黛已经被一个正好来马拉家送文件的议员用椅子击倒并粗暴地捆绑起来。

警察将科黛送进附近的亚贝监狱。

雅各宾派议员们闻讯纷纷赶来，当他们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个仪态端庄神色自若的年轻女子，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不过令他们遗憾的是，不管是审问还是搜查，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这个女子和康恩的吉伦特派逃亡议员有任何关系。

08

从科黛身上搜出来的，除了旅行证、出生证、手表和钱款外，还有针线——这个细心的女孩是怕逮捕时衣服被扯破，准备到牢房里去缝补。

一个议员对于找不到证据恼羞成怒，一口咬定科黛把吉伦特派的文书藏在胸口，并且执意搜查。

科黛虽然双手被反绑，仍然扭动身躯激烈抵抗，最后摔倒在地，胸衣的纽带断裂，胸部完全敞露出来。

在场的其他议员实在看不下去，叫警官为科黛松绑，让她整理衣服。这时人们才发现，科黛的双手已经满是伤痕。

09

一个年轻议员自以为是，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昨天装扮成修女来找我的，就是你吧？”

科黛微微一笑答道：“您搞错了，公民。您的生死，对于共和国没有什么关系。”

当科黛在牢房里书写给父亲和朋友们的遗书时，马拉的死讯传播开来。

国民公会决定给殉难的马拉举行国葬，画家雅克•路易•大卫提议让人民瞻仰马拉的遗体。建议被采纳，但实行起来困难重重，马拉的脸部因痛苦而变形，舌头伸出在外，无法塞进口中，只好割掉。巴黎正是最炎热的季节，尸体很快腐烂发臭。大卫的办法是把全身遮住，只留出脸部和一只手。据说由于亲吻这只手的民众太多，最后它竟从遗体上掉落下来。

10

七月十七日，科黛接受法庭审讯。群众蜂拥而来，旁听席人山人海。

科黛自始至终沉稳安详，用骄傲的语气叙述了刺杀的整个过程，没有为自己辩护一句。

法官问科黛的动机是什么，她的回答简洁明快：“为了共和国的和平。”

法官问：“这件事你计划很久了吗？”

科黛答：“从五月三十一日国民代表被处死之后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法官问：“那么你是如何知道马拉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

科黛答：“我从报纸上知道，是他在扰乱法国。我是为了拯救无辜者而杀了大恶人，为了使我的国家安宁而杀了一头野兽。”

11

科黛非常冷静，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当被问道“你的杀人技术很利落，以前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吧”时，科黛顿时变了脸色，回击道：“您太侮辱人了！您以为我是杀人犯吗？”

陪审团只讨论了几分钟，就定了科黛死刑。

行刑定在下午5时，只剩下几个小时了。这最后的几个小时，科黛是和一位为她画像的画家一起度过的。

画还没有画完，刽子手桑松走进屋来，手里拿着剪头发用的剪刀和一件红色长裙，红色代表杀人罪行。一瞬间科黛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颤抖：“已经到时候了？”但她立刻镇定了。

科黛的金发被剪落后，她捡起一束递给画家说：“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您的东西，就请收下这束头发吧。”

12

通往刑场的路上到处是愤怒的群众，骂声不绝，但更多的市民，则是对这个真诚而无畏的女子满怀着难以名状的敬意和爱惜。

途中，一场暴雨突然降临，科黛浑身湿透，红色长裙紧紧裹在身上，就像是一尊雕像，美得令人晕眩。

“那天以后，至少整整一个星期，科黛成了我梦中的恋人。”一个叫皮埃尔•诺特莱特的男子这样写道。

囚车抵达了断头台所在的革命广场，科黛被送上了断头台，用自己的鲜血写下了无数死亡中最凄美的一页。

而马拉，在盛大的葬礼之后，遗体被送进先贤祠，和伟大的先哲伏尔泰、卢梭并肩。

13

所有民众团体都安放有马拉的半身像，国民公会也不得不给予他以进入先贤祠的荣誉——后来雅各宾派倒台，他立即被迁了出来。

马拉身后褒贬不一，甚至别如云泥，一方面是革命战士和殉道者，一方面是凶残、嗜血的怪物。

马拉用他创办的出版物公然抨击每一个人，不断叫嚣要求更多的死刑。就算他能逃过夏洛特•科黛的匕首，也可能躲不了断头台的铡刀。

科黛的英雄壮举刺激了雅各宾派，也给了雅各宾派恐怖统治的借口，他们对吉伦特派议员、对国民公会的血腥清洗势在难免了。

注：本文节选自任见著《见识法国大革命》第五章第20节。

全书36万字

见识法国大革命

本书简介 …………………………

第一章  思想启蒙新曙光…………

第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章  天赋人权不可欺…………

第四章  断头台上哀国王…………

第五章  巾帼血刃惊巴黎…………

第六章  革命狂飙卷人才…………

第七章  时势艰难谋新生…………

第八章  战功赫赫波拿巴…………

第九章  雾月政变蕴希望…………

第十章  加冕称尊拉倒车…………

第十一章  出奇制胜伏奥皇………

第十二章  横扫俄军显神威………

第十三章  贪婪无度现败端………

第十四章  回光返照胜林尼………

第十五章  百日一瞬唏而嘘………

第十六章  君主立宪憾且喜………

第十七章  学术起飞欧陆西………

第十八章  文艺耀彩天地间………

著者简介…………………………

任见，著有《封建西欧》（2卷）《见识法国大GM》《总统西欧》《圣十字军》《中国宫城建筑文化论析》《巫文化诠讲录》《中国茶史》《中原移民史话》《浪漫国度》（6卷）《帝都传奇》（10卷精装版·五个一特别奖）《刘禹锡传》《白居易传》《刘秀传》《曹操传》（大陆版、台湾版）《丝路密码》（2卷精装版·国家基金优秀项目）《黄河与波河》等80多种3000余万字，在美、德等媒体开设过文化专栏，曾有院线公映电影及供央视电视剧，另有大量书画、雕塑、建筑、摄影、园景、博物评论等。